創辦人宋進英先生生平

  

  先生生於一九零八年(民國前三年)三月六日,世居台北,為萬華地區之望族,書禮傳家,自幼穎悟過人,一九二二年以優異成績畢業於日新公學校,旋即考入當年本省人極難進入之臺北高等學校尋常科,一九二九年畢業後負笈東瀛,順利考入日本最高學府──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部,得以與帝大前輩朱昭陽先生相識,並時時相往來,縱論天下大事和個人志趣,二人均有強烈的意願與抱負,希望有朝一日能為鄉梓的教育事業奉獻自己的心力。一九三二年先生以優異成績畢業後,又通過十分不易錄取之日本高等文官考考試,隨即開始在東京都執行弁護士(律師)業務。

  先生雖身在東京,執業律師,享有清高的名譽和豐厚的收入,但卻時常為日本統治下,臺灣同胞所受教育機會的缺乏與限制,而悒鬱難平。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戰敗投降,於是在臺灣光復後第二年,決心完成當年和朱昭陽先生所立下──為臺灣教育貢獻心力的宏願,而毅然束裝返國。

  一九四六年先生與朱昭陽先生,眼見光復之初,許多青年求知若渴,而又甚少進修管道,加上需要維持生計,無法專心求學,乃商請故交或同學等當時任教各大學者,鼎力相助,而在無校舍,無校地的情形下,於當年的十月十日晚上暫借開南商工學校操場,舉行開學典禮,從此本省人所創辦的第一所大學──延平學院於焉誕生。當然談不上設備,更談不上經費,但可貴的是在那種惡劣條件之下,能獲得一流教授們對「延平」辦校的共鳴,而義務到校上課,這是宋、朱二位先生所終生感激而念念不忘的。

  然半年後「二二八事變」發生,「延平」被指控校內藏有軍械,而受命停辦,部分老師及學生也慘遭逮捕,使先生等辛苦經營而已略具規模的學院,瀕臨解體。幸得當時握有實權的省政府主任祕書羅理先生極力協助,始於一九四八年九月,承西門國小陳炳榮校長支持,夜間提供該校教室作為「延平」上課之用,才得以夜間補校之名復校。惟許多老師及學生,因擔心恐懼被捕,使學生人數銳減,老師上課的情緒也遠不如以前高昂。但是先生和朱校長在逆境中繼續奮鬥,一九五零年獲得北市農會理事長許江富先生慨允,撥出該會所有座落於建國南路之土地三千餘坪,租給本校興建校舍之用。此時朱昭陽先生之故交──吳三連先生出任臺北市長,加上市議會中多位市議員的熱心相助,特別通過輔助本校建築校舍費用總額之半數二十萬元,對私立學校補助金額之大,可謂史無前例。

  先生為了籌募建校基金,每天騎著破舊的腳踏車,東奔西跑,摩頂放踵,到處募捐,經常在家人吃過晚餐後,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,汗水淋漓的回家,入了門喝下一大杯開水,顧不得吃飯,就先行打開皮包,整理帳目。所以幾年後,先生每當談起創校的艱辛時,總是說:「參與建校人員的辛勞,不是三言兩語所能道得盡的。不論嚴寒或酷暑,大家騎著自行車、帶著便當、自備茶水,日夜奔波勸募,勸募來的錢,沒有人存絲毫貪婪之心,也沒有人動用一分一毫,大家唯一想到的是建校,建一所理想的學校,以造福人群。」由他這一番話,我們可以看出他一生跋涉於百年樹人的旅途中,對於教育理想的執著了。

  「延平」創校後,由於朱校長兼任臺灣省合作金庫常務理事,所以到校的時間較少,而且長達二十六、七年,故這段期間,校務之督導與管理,以及和各位老師們的接觸與協調,甚至對學生的輔導等問題,實際上多由先生總攬。除了以上行政工作外,先生還擔任英文科課程約十幾小時,負擔可謂十分沈重,但先生始終甘之如飴。他兼任臺大教授時,臺大曾延請他為專任教授,先生卻為了「延平」而懇辭了。其好友黃啟瑞先生擔任臺北市長時,也有聘請先生為市教育局長之議,他仍為專心辦好「延平」而堅辭。他這種淡泊不慕名利,執著於理想的精神,把生命的意義,做了不凡的詮釋。故一生除了擔任臺大及大同工學院兼任教授一段時間外,只擔任了大同股分有限公司董事職務。

  先生在擔任副校長的三十幾年,總是一大早從大直的寓所騎四十幾分鐘的自行車到學校上班,而且每天無論晴雨冷熱,幾乎都是最早到校,在校門口迎接全校師生。對「延平」而言,他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園丁,經常穿著暗素色的襯衫和西褲,一得空,不是拿著大剪子或鐵夾子,修剪校園內的花木,就是走遍學校各個角落去撿拾垃圾、字紙、罐盒,和枯枝落葉,把學校整理得和他自己的家一樣,窗明几淨,整齊清潔。他更奉獻了一生,從事於興學,作育英才的平凡而偉大的「園丁」工作上。

  先生是位喜怒由衷,剛正不阿的長者,更是守法守分,嫉惡如仇,不同於世人的教育家,所以領導校務,教育學生,最注重品德的修養;當老師們教學不盡理想,或作業的批改不夠盡力,甚至穿著不甚得體時,先生總是當面指正,喜怒形之於色,在其平易隨和的個性之中,更增添了一股懍然使人不敢逼視的威嚴。他要求同仁的事,必定以身作則,率先實踐。而且視學生如子女般的愛護教導,發現學生有不夠用功,或行為方面有瑕疵的,隨時加以指導糾正,尤其是講粗話,用「三字經」的,更是嚴厲斥責,但是學生有表現優異的,就笑逐顏開,大加褒獎。

  先生律己甚嚴,生活嚴謹而且規律,因此衣著樸素,連西裝都難得穿幾次;飲食簡單,酒食、宴會竟視為畏途。平素栽花蒔草之外,最大的嗜好是欣賞古典名曲和讀書作學問。先生的身體本來相當硬朗,然因年事漸高,校務和教學的負擔一直十分沈重,但先生每天仍早出晚歸,不辭辛勞為教育奉獻心力,以致積勞成疾,一九七九年初,頓感身體不適而住院檢查,嗣後病情雖見好轉,然健康大損,所以繼續在家療養,唯對學校始終牽腸掛肚,縱然病體羸弱不堪,卻還常強撐著到學校來,看到老師們賣力的教學,及學生勤奮天真的模樣,好像病情都會減輕似的。 

  尤其是當年(一九七九)十一月,聽到年輕盡責的陳稻雄老師,為搭救學生而不幸失足於溪流中逝世的消息時,先生十分傷心,據說還失眠了好幾個夜晚。陳老師出殯那天,先生也已病入膏肓,舉步維艱,但是他仍堅持要在家人攙扶下,到殯儀館去,他頭髮斑白,骨瘦如柴,瘦癟的身子,猶如西風中的枯枝落葉,教人看了十分不忍。在陳家哀戚的哭聲中,看著他老人家顫顫巍巍地步入靈堂致祭,師生們有人忍不住落淚,卻分不清那淚水是為誰而流了。

 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九日,一代偉大的教育家終於病情惡化,於下午十一時十分在安祥中永眠逝世。出殯當天,用藍底白字的延平中學校旗覆棺的靈車,再到學校來做最後的巡禮,哀哀學子,悽悽草木,緩緩離去的靈車,似有無限的依戀,肅立兩旁的師生,無不動容。四月二十日,先生的骨灰長厝於陽明山公墓,塚牆上鐫刻著魏火曜先生所題的四個大字──功在延平。事實上先生對教育的貢獻豈只在「延平」而已呢?

  宋進英先生,臺北市人。一九零八年生。東京帝大法學部畢業。一九四六年起與朱昭陽先生共同創辦「延平」。一生奉獻教育事業。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九日逝世,享年七十有一。


 

回憶